第44章 44. 在人魚祖母的城堡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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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44. 在人魚祖母的城堡裏
他們在哈瓦那車站下車，順著被亞熱帶的陽光照耀得如同在發亮的街道走下去，穿越過偶爾可見稀疏游客的市區，向著墻皮斑駁的老巷走去，阿廉走在前面，提著提琴匣時不時回過頭來確認他跟上，阿健多少有些不習慣被這樣在人流之中帶路，幾次想要伸手拉住他，看到阿廉塞在衛衣口袋裏露出的手腕，又覺得沒什麽必要。
阿廉停在舊城區的一家店門前，那是一家成衣店，阿廉讓他站在門口，自己進去了幾分鐘，隨後走出來。
“進來吧。”他說道，伸出那只一直揣在口袋裏的左手。
阿健拉住了那只手。
他隨阿廉走進店裏，店裏裁縫模樣的本地人給他們開了通向院子的門，他們隨人穿過院子，然後上樓，最後停在二樓的會客室裏，幾個穿著圍裙的女仆走上來，給會客室正中的桌子上了茶。
茶桌旁輪椅上的老婦人擡起頭來，看了一眼來客，最後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阿廉身上。
“是你啊，他們告訴我，我還不相信，”她說道，“過來，讓我好好看看。”
阿健看著阿廉走過去，半跪在老婦人面前，而坐在輪椅上的貴婦人拿起眼睛來戴上，湊近過去，兩只手捧起阿廉的臉。
“你的眼睛怎麽了。”她問道。
“出了點事故。”阿廉回答道，“不過手術很成功。”
“Zachary Gasper找人給你做的手術？”
阿廉搖了搖頭，看向阿健的方向，Sirena Allmaras跟著看過去，阿健站在那裏，正猶豫著自己是否也該走過去，然而她卻搖著輪椅朝著他過來，超過一米九的身高對於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婦而言大概是擡高了，然而他來不及低下頭來，她就拉住了他手臂讓他不得不低頭下來，手腕上的力氣完全不像一個老人。
他被迫這麽彎著腰接受了她的審視，她有一雙和他所見過的家族中的任何人都不同的眼睛，不像是祖父與自己棕色的瞳孔，也不像是他在家族畫像上見過的，曾祖父那雙著名的紫羅蘭色的眼，而是蔚藍色的，卻又深邃易變，在瞳孔的周圍有著湖水漣漪一般的花紋。
那雙貓一樣的眼對他失去了興趣的一瞬她的爪子也離開了他的手。
他重新站穩，稍微彎著腰看著她，等候她的結論。
“又是一張熟悉的臉，”她評價道，“送他出去。”
身後的阿廉當即就轉過身來，左手提著琴匣右手向後按在琴匣的暗格，還沒來得及站起，左右兩位女仆已經一人一柄槍抵在他太陽穴。
Sirena沒有回頭似乎也確信身後是怎麽回事，眨了眨藍色的眼睛，笑了一聲，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，放松得如同只不過是在看茶會節目的餘興表演。
“還是這樣，什麽事情就先拿槍，難道我這個老婆子對你不好嗎？”她搖著輪椅轉身，面對著阿廉慢慢朝著茶桌搖回去，“單論這個，那家人哪一個比我給你開得條件更好，哪一個？”
她停在阿廉面前，一只手指擡起他的下巴來，點頭示意了一下阿健的方向。
“哪一個？這一個？”
“沒有。”阿廉回答道，旋即又重覆了一遍，“他沒有對我好。然而當年Samuel先生和Joseph Allmaras又是誰對你更好。”
老人的眼神深邃，松開了他的下巴。
“你愛他，”她下結論道。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他和阿淳不同，”阿廉說道，“他是由我帶來的。”
然而她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，“到底同還是不同由我說了算。”
說完朝著阿健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，原本上前拉住他兩手的保鏢隨即推開，阿健整理了整理領子，猶豫了一下，向前走去停在她的面前。
“現在在我這裏有一條自以為愛上了你的人魚，看在我可憐的孩子的面子上，我給你三分鐘時間，”她說道，“來證明你和你的哥哥，父親和祖父不一樣。”
阿健思索了一下。
“雖然這個場合說起來可能顯得有點假，”他說道，“但我也是真心愛他。”
“你的祖父也不是沒真心愛過人，”老婦人端起茶杯，“他拿著顆真心相待兄弟姐妹，但這並不妨礙他把其中的一半送上戰場，另一半甚至來不及上戰場。”
阿健皺起眉來，“可我和他結婚了。”
“我聽說你的祖父母與父母，”她冷笑一聲放下茶杯，“都是出了名的夫妻恩愛。”
“但是那多少有些不一樣，”阿健試圖解釋，“我們和普通的關系不同，這也事關無數人的生死。”
“你哥哥也是這麽說的。”
她看了下表。
“你還有一分十五秒。”
阿健沈默了，他從來沒想過要向這個世界證明過什麽，他從未覺得這個世界值得他站出來，高聲證明自己。但是事實擺在眼前，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更希望他與自己的祖父，哥哥甚至父親都不同，但是在心的最底，總有那麽一個聲音，叫囂著血濃於水，他不僅與他們相似，甚至是不如他們的。
但這是他此時此刻所不能承認的事，懷表秒針的聲音比心臟跳動的聲音還要吵鬧，他閉了閉眼，又睜開，看向半跪在地上，右手壓在琴匣上的阿廉。
總是這樣，當他想不通，不想去想的時候，就想想阿廉，那就好像你沈迷於一局棋，然後突然有人喊了你的名字。
“阿廉，告訴他們如果今天，”在還剩三十秒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道，“如果今天他們不同意帶我去見信息庫你會怎麽做。”
阿廉歪了下頭，面無表情地回答他，“殺光這裏所有的人，然後親自帶你去找入口。”
阿健得到了想要的回答，擡起頭來看著自己的Sirena祖母。
“聽到了嗎？”他下意識攏了一下頭發，“我敢打包票你們一屋子的人都打不過他一個，就算你現在有兩把槍在他頭上，你們還是打不過他一個，就算他帶著我這麽一個拖油瓶，他還是能炸翻這個院子帶我跑出去，他以前做過，現在也能，將來也一定會，我知道是這樣，這是實話，你也一樣知道。但是，不，我這麽說並不是在威脅你。”
他攔住了試圖嘲笑他威脅的Sirena Allmaras。
“我是在說，這就是我和我哥哥Zach，還有其他任何人，所有人的不同的地方。誠然，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，孫子，兄弟，我是這個延續了快兩百年的家族如今的繼承人，所以你要我拿出和他們不同的地方，我說不出來，我承認了，我和我的祖父一樣熱衷於為利益去迫害自己的親戚，和父親一樣是個黑心商，而且跟我和我哥哥Zachary甚至在生物學上完全是同一個人，他是一個高智商反社會人格的瘋子，而我也是，但是我依舊確信，和他們完全不一樣，你知道為什麽嗎？”
他指著半跪在地上擺出隨時準備迎戰架勢的阿廉。
“因為他愛我，人的價值往往不來自他本身，而是來自他人，”他說道，“因為他愛我，而沒有愛上別人，所以在這個世上，我永遠都可以說，我是獨一無二的。”
“現在，請你們把指在他頭上的槍口拿開，不要讓我的情人繼續跪在地上。”
十分鐘後他們兩人被安置在一間設施完善，溫暖幹燥的客房，女仆甚至給了他們房門鑰匙。
“夫人下午要參加當地慈善活動，晚上會回來和二位共進晚餐，”女仆說道，“在那之前請二位好好休息，午餐之後會送上來，任何別的需要只需告訴房子裏的傭人，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參觀一下院子。”
“謝謝。”阿健接過鑰匙來，在對方離開後關上了臥室的門，回過頭來看見阿廉已經坐在床上，柔軟的床墊彈了兩下。
“你真的相信人的價值由他人所決定？”阿廉低著頭說完，將琴匣斜靠在床頭櫃上，擡起頭來看他。
阿健聳肩。“其實並不特別那麽覺得，人定義自己的永遠是他本身，但是她說，是不是由她決定，每個人都想只由自己來定義自己，然而每個人卻又皆試圖定義自己以外的他人。”
“你覺得我有資格定義你嗎？”阿廉問他。
“我偶爾特別不明白你為什麽會選擇我。”阿健把外套套在木衣架放進衣櫃裏，“父親祖父也就算了，我其實也經常也根本想不出我和Zach到底有什麽不同，就算我能，她也不會相信，我覺得她更容易相信你。”
阿廉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了下嘴角。
“至少你過關了。”
阿健關上衣櫃的門，“來的路上你倒是沒跟我說Allmaras夫人和你這麽親昵。”
“親昵不是個合適的詞。”阿廉低著頭看著地攤上準備好的浴室拖鞋。
“那麽什麽是呢？”
“繼承人，”阿廉擡起頭來，“她沒有再婚，沒有孩子，當年老爺來求情時帶上了我和阿淳，她看了我一眼，哈哈地笑，說我將來會替她報仇，轉手就在遺囑上寫了我的名字。”
阿健倒吸了一口氣，點點頭，把還放在衣櫃門把手上的手收回來，垂在身前，低著頭，過了一會站直了看過來。
“所以，你在華人街鬧市上有一處房產，有一家私人地下賭場和一家餐飲店，混過尼泊爾，吃過超辣咖喱，在墨西哥潛伏殺毒梟，人情大到能讓人白借一架飛機給你偷渡，另外還是古巴某煙草富商的指定繼承人。”
他幹脆轉過身來面對面看著阿廉。
“我有點不明白了，”他說道，“你可以在這世上很多地方舒適隨性地活下去，但是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跑回來。”
阿廉歪著身子看他，反問他，“我難道就不能想做點什麽事？”
“那件事真這麽值得？”
“如果你去問十個人大概九個會說不值得，”阿廉想也沒想就回答他，“我猜你也在其列。”
“那麽剩下的那個人又在想什麽呢？”
阿廉低下頭看了眼地毯，“還記得我過去說過聰明人思考自己為什麽活，愚蠢的只思考如何活下去，而我兩樣都不想，只想自己該怎麽死。”
“記得，”阿健點點頭。“在ona。
“是啊，ona，”阿廉重覆了一遍。
“打個比方，原野上的花都活得難，要與野草爭水土，還要躲避蟲咬踩踏，一日的陽光一天一天地變長又變短，她們知道了，就長出了花苞，即使如此也還要盤算著日子，等到每年裏的那個開花的日子，有的草木能活很多年，而有的只有一年，這就是她們一生唯一一個春夏，我不確定自己是哪一種，所以我們姑且不論這個。”
阿健靠在衣櫃門上隨便嗯了一聲。
“但是花房裏的花總歸是與外面不一樣的，”阿廉說了下去，“她們有人照顧，永遠不缺食物和水，哪怕太陽不肯眷顧地面也有日光燈來幫她們生出花苞，但也因此，她們唯一的花不是屬於自己的，她們什麽時候都可以開花，也什麽時候都不必開，即使開花，也輪不到最後落果就會被人采摘而去。外面的花也是草，也是樹，甚至也是冬日埋藏在雪底等日子的根，但是花房裏的花就只不過是花而已。”
“如果你是那樣一株花，在想到開放的日子的時候，”阿廉問他，“你會想些什麽？”
阿健看著他黑色的眼，想了良久。
“我會想該如何開得最好。”
阿廉看著他，瞇著一雙獸類一般的眼睛，又像在水下浮到近海的魚，在波紋之下與人對視，有著形狀奇特的瞳孔。
“就這麽簡單。”他說道。
阿健幹脆走過去，繞過他倒在床上，床墊帶著兩個人如同海浪上的船一樣上下震了兩下。
“但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麽你沒有選Zach。”他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，“在他身邊你應該更容易找到你想要的東西。”
阿廉背對著他想了想，“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，但我和他真的沒什麽太親密的關系。”
“我確實不信。”
“他比你大七歲，比我大將近八歲，”阿廉說道，“我十七歲，他已經滿二十五了，我不是Lenn那樣的戀父癖，我拿他當長輩，他拿我當下屬。”
“還是不信。”
阿廉頓了一下，“其實老爺確實吩咐過我如果你們兩兄弟提出來，我最好乖乖和你們上床，科爾森斯坦教過些技術，總好過在別人身上練。”
阿健當即就爬起來一半。
“但阿淳是直男，”阿廉回過頭來和他四目相對，“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所有人都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，連老爺都是。”
阿健看著他，“拜托，他是直男？科羅拉多大峽谷要變成海溝了？”
“大峽谷雖然不是海溝但那卻是曾是水流路沖出來的，”阿廉皺著眉，“為什麽？就因為你不是？”
阿健舉起一只手來，“我十幾歲就被方圓遠近的男孩排著隊告白，從花邊小報到國務院議員所有人都默認我不是直男，哪怕我只跟女孩交往也視而不見，就連我結婚的那天，你穿著禮服走出來，連個挑眉毛的人都沒有，怕是哪天我說自己是雙性戀，都要被社交網絡群起攻之說我不肯正視自己。”
“那難道不是因為你跟Lennox一起長大？”阿廉問道。“所有人都默認他身邊的男人絕對不是直男。”
說完以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沈默。
“我剛剛發現Lenn是萬惡之源。”阿健說道。
阿廉向後仰倒跟他並肩躺著，開始閉目養神。
“我同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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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廉停在舊城區的一家店門前，那是一家成衣店，阿廉讓他站在門口，自己進去了幾分鐘，隨後走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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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桌旁輪椅上的老婦人擡起頭來，看了一眼來客，最後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阿廉身上。
“是你啊，他們告訴我，我還不相信，”她說道，“過來，讓我好好看看。”
阿健看著阿廉走過去，半跪在老婦人面前，而坐在輪椅上的貴婦人拿起眼睛來戴上，湊近過去，兩只手捧起阿廉的臉。
“你的眼睛怎麽了。”她問道。
“出了點事故。”阿廉回答道，“不過手術很成功。”
“Zachary Gasper找人給你做的手術？”
阿廉搖了搖頭，看向阿健的方向，Sirena Allmaras跟著看過去，阿健站在那裏，正猶豫著自己是否也該走過去，然而她卻搖著輪椅朝著他過來，超過一米九的身高對於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婦而言大概是擡高了，然而他來不及低下頭來，她就拉住了他手臂讓他不得不低頭下來，手腕上的力氣完全不像一個老人。
他被迫這麽彎著腰接受了她的審視，她有一雙和他所見過的家族中的任何人都不同的眼睛，不像是祖父與自己棕色的瞳孔，也不像是他在家族畫像上見過的，曾祖父那雙著名的紫羅蘭色的眼，而是蔚藍色的，卻又深邃易變，在瞳孔的周圍有著湖水漣漪一般的花紋。
那雙貓一樣的眼對他失去了興趣的一瞬她的爪子也離開了他的手。
他重新站穩，稍微彎著腰看著她，等候她的結論。
“又是一張熟悉的臉，”她評價道，“送他出去。”
身後的阿廉當即就轉過身來，左手提著琴匣右手向後按在琴匣的暗格，還沒來得及站起，左右兩位女仆已經一人一柄槍抵在他太陽穴。
Sirena沒有回頭似乎也確信身後是怎麽回事，眨了眨藍色的眼睛，笑了一聲，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，放松得如同只不過是在看茶會節目的餘興表演。
“還是這樣，什麽事情就先拿槍，難道我這個老婆子對你不好嗎？”她搖著輪椅轉身，面對著阿廉慢慢朝著茶桌搖回去，“單論這個，那家人哪一個比我給你開得條件更好，哪一個？”
她停在阿廉面前，一只手指擡起他的下巴來，點頭示意了一下阿健的方向。
“哪一個？這一個？”
“沒有。”阿廉回答道，旋即又重覆了一遍，“他沒有對我好。然而當年Samuel先生和Joseph Allmaras又是誰對你更好。”
老人的眼神深邃，松開了他的下巴。
“你愛他，”她下結論道。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他和阿淳不同，”阿廉說道，“他是由我帶來的。”
然而她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，“到底同還是不同由我說了算。”
說完朝著阿健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，原本上前拉住他兩手的保鏢隨即推開，阿健整理了整理領子，猶豫了一下，向前走去停在她的面前。
“現在在我這裏有一條自以為愛上了你的人魚，看在我可憐的孩子的面子上，我給你三分鐘時間，”她說道，“來證明你和你的哥哥，父親和祖父不一樣。”
阿健思索了一下。
“雖然這個場合說起來可能顯得有點假，”他說道，“但我也是真心愛他。”
“你的祖父也不是沒真心愛過人，”老婦人端起茶杯，“他拿著顆真心相待兄弟姐妹，但這並不妨礙他把其中的一半送上戰場，另一半甚至來不及上戰場。”
阿健皺起眉來，“可我和他結婚了。”
“我聽說你的祖父母與父母，”她冷笑一聲放下茶杯，“都是出了名的夫妻恩愛。”
“但是那多少有些不一樣，”阿健試圖解釋，“我們和普通的關系不同，這也事關無數人的生死。”
“你哥哥也是這麽說的。”
她看了下表。
“你還有一分十五秒。”
阿健沈默了，他從來沒想過要向這個世界證明過什麽，他從未覺得這個世界值得他站出來，高聲證明自己。但是事實擺在眼前，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更希望他與自己的祖父，哥哥甚至父親都不同，但是在心的最底，總有那麽一個聲音，叫囂著血濃於水，他不僅與他們相似，甚至是不如他們的。
但這是他此時此刻所不能承認的事，懷表秒針的聲音比心臟跳動的聲音還要吵鬧，他閉了閉眼，又睜開，看向半跪在地上，右手壓在琴匣上的阿廉。
總是這樣，當他想不通，不想去想的時候，就想想阿廉，那就好像你沈迷於一局棋，然後突然有人喊了你的名字。
“阿廉，告訴他們如果今天，”在還剩三十秒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問道，“如果今天他們不同意帶我去見信息庫你會怎麽做。”
阿廉歪了下頭，面無表情地回答他，“殺光這裏所有的人，然後親自帶你去找入口。”
阿健得到了想要的回答，擡起頭來看著自己的Sirena祖母。
“聽到了嗎？”他下意識攏了一下頭發，“我敢打包票你們一屋子的人都打不過他一個，就算你現在有兩把槍在他頭上，你們還是打不過他一個，就算他帶著我這麽一個拖油瓶，他還是能炸翻這個院子帶我跑出去，他以前做過，現在也能，將來也一定會，我知道是這樣，這是實話，你也一樣知道。但是，不，我這麽說並不是在威脅你。”
他攔住了試圖嘲笑他威脅的Sirena Allmaras。
“我是在說，這就是我和我哥哥Zach，還有其他任何人，所有人的不同的地方。誠然，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，孫子，兄弟，我是這個延續了快兩百年的家族如今的繼承人，所以你要我拿出和他們不同的地方，我說不出來，我承認了，我和我的祖父一樣熱衷於為利益去迫害自己的親戚，和父親一樣是個黑心商，而且跟我和我哥哥Zachary甚至在生物學上完全是同一個人，他是一個高智商反社會人格的瘋子，而我也是，但是我依舊確信，和他們完全不一樣，你知道為什麽嗎？”
他指著半跪在地上擺出隨時準備迎戰架勢的阿廉。
“因為他愛我，人的價值往往不來自他本身，而是來自他人，”他說道，“因為他愛我，而沒有愛上別人，所以在這個世上，我永遠都可以說，我是獨一無二的。”
“現在，請你們把指在他頭上的槍口拿開，不要讓我的情人繼續跪在地上。”
十分鐘後他們兩人被安置在一間設施完善，溫暖幹燥的客房，女仆甚至給了他們房門鑰匙。
“夫人下午要參加當地慈善活動，晚上會回來和二位共進晚餐，”女仆說道，“在那之前請二位好好休息，午餐之後會送上來，任何別的需要只需告訴房子裏的傭人，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參觀一下院子。”
“謝謝。”阿健接過鑰匙來，在對方離開後關上了臥室的門，回過頭來看見阿廉已經坐在床上，柔軟的床墊彈了兩下。
“你真的相信人的價值由他人所決定？”阿廉低著頭說完，將琴匣斜靠在床頭櫃上，擡起頭來看他。
阿健聳肩。“其實並不特別那麽覺得，人定義自己的永遠是他本身，但是她說，是不是由她決定，每個人都想只由自己來定義自己，然而每個人卻又皆試圖定義自己以外的他人。”
“你覺得我有資格定義你嗎？”阿廉問他。
“我偶爾特別不明白你為什麽會選擇我。”阿健把外套套在木衣架放進衣櫃裏，“父親祖父也就算了，我其實也經常也根本想不出我和Zach到底有什麽不同，就算我能，她也不會相信，我覺得她更容易相信你。”
阿廉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了下嘴角。
“至少你過關了。”
阿健關上衣櫃的門，“來的路上你倒是沒跟我說Allmaras夫人和你這麽親昵。”
“親昵不是個合適的詞。”阿廉低著頭看著地攤上準備好的浴室拖鞋。
“那麽什麽是呢？”
“繼承人，”阿廉擡起頭來，“她沒有再婚，沒有孩子，當年老爺來求情時帶上了我和阿淳，她看了我一眼，哈哈地笑，說我將來會替她報仇，轉手就在遺囑上寫了我的名字。”
阿健倒吸了一口氣，點點頭，把還放在衣櫃門把手上的手收回來，垂在身前，低著頭，過了一會站直了看過來。
“所以，你在華人街鬧市上有一處房產，有一家私人地下賭場和一家餐飲店，混過尼泊爾，吃過超辣咖喱，在墨西哥潛伏殺毒梟，人情大到能讓人白借一架飛機給你偷渡，另外還是古巴某煙草富商的指定繼承人。”
他幹脆轉過身來面對面看著阿廉。
“我有點不明白了，”他說道，“你可以在這世上很多地方舒適隨性地活下去，但是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跑回來。”
阿廉歪著身子看他，反問他，“我難道就不能想做點什麽事？”
“那件事真這麽值得？”
“如果你去問十個人大概九個會說不值得，”阿廉想也沒想就回答他，“我猜你也在其列。”
“那麽剩下的那個人又在想什麽呢？”
阿廉低下頭看了眼地毯，“還記得我過去說過聰明人思考自己為什麽活，愚蠢的只思考如何活下去，而我兩樣都不想，只想自己該怎麽死。”
“記得，”阿健點點頭。“在ona。
“是啊，ona，”阿廉重覆了一遍。
“打個比方，原野上的花都活得難，要與野草爭水土，還要躲避蟲咬踩踏，一日的陽光一天一天地變長又變短，她們知道了，就長出了花苞，即使如此也還要盤算著日子，等到每年裏的那個開花的日子，有的草木能活很多年，而有的只有一年，這就是她們一生唯一一個春夏，我不確定自己是哪一種，所以我們姑且不論這個。”
阿健靠在衣櫃門上隨便嗯了一聲。
“但是花房裏的花總歸是與外面不一樣的，”阿廉說了下去，“她們有人照顧，永遠不缺食物和水，哪怕太陽不肯眷顧地面也有日光燈來幫她們生出花苞，但也因此，她們唯一的花不是屬於自己的，她們什麽時候都可以開花，也什麽時候都不必開，即使開花，也輪不到最後落果就會被人采摘而去。外面的花也是草，也是樹，甚至也是冬日埋藏在雪底等日子的根，但是花房裏的花就只不過是花而已。”
“如果你是那樣一株花，在想到開放的日子的時候，”阿廉問他，“你會想些什麽？”
阿健看著他黑色的眼，想了良久。
“我會想該如何開得最好。”
阿廉看著他，瞇著一雙獸類一般的眼睛，又像在水下浮到近海的魚，在波紋之下與人對視，有著形狀奇特的瞳孔。
“就這麽簡單。”他說道。
阿健幹脆走過去，繞過他倒在床上，床墊帶著兩個人如同海浪上的船一樣上下震了兩下。
“但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麽你沒有選Zach。”他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，“在他身邊你應該更容易找到你想要的東西。”
阿廉背對著他想了想，“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，但我和他真的沒什麽太親密的關系。”
“我確實不信。”
“他比你大七歲，比我大將近八歲，”阿廉說道，“我十七歲，他已經滿二十五了，我不是Lenn那樣的戀父癖，我拿他當長輩，他拿我當下屬。”
“還是不信。”
阿廉頓了一下，“其實老爺確實吩咐過我如果你們兩兄弟提出來，我最好乖乖和你們上床，科爾森斯坦教過些技術，總好過在別人身上練。”
阿健當即就爬起來一半。
“但阿淳是直男，”阿廉回過頭來和他四目相對，“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所有人都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，連老爺都是。”
阿健看著他，“拜托，他是直男？科羅拉多大峽谷要變成海溝了？”
“大峽谷雖然不是海溝但那卻是曾是水流路沖出來的，”阿廉皺著眉，“為什麽？就因為你不是？”
阿健舉起一只手來，“我十幾歲就被方圓遠近的男孩排著隊告白，從花邊小報到國務院議員所有人都默認我不是直男，哪怕我只跟女孩交往也視而不見，就連我結婚的那天，你穿著禮服走出來，連個挑眉毛的人都沒有，怕是哪天我說自己是雙性戀，都要被社交網絡群起攻之說我不肯正視自己。”
“那難道不是因為你跟Lennox一起長大？”阿廉問道。“所有人都默認他身邊的男人絕對不是直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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